美术教育缺失可能有害孩子的身心发展,开学了,到底该给孩子报什么兴趣班?英语、奥数、编程……“美术班”如果有,一定是排位最底的几个之一,虽然没有孩子不爱画画。在校内,美术课也一定是最容易被其他学科挤占的科目之一,毕竟,它没法化成可见的分数,不能成为“智商”的评判标准。不仅在中国如此,在欧美国家,美术教育也在孩子们的校内外学习中渐渐“隐身”。
其实不要小看任何孩子的涂鸦之作,除了用来晒朋友圈挣“点赞”外,“孩子的画自有逻辑”,更有其独特的文化内涵。
早在1870年,美术教育就开始进入英联邦国家公立学校课程表了,也就是说,100多年前,教育界已经意识到“画画”这件事对于儿童成长发育的重要性。自那以来,有充足的研究成果表明,学龄前儿童的涂鸦之作与其早期的阅读书写文字能力发育有显著联系。通过画画,孩子们能够在语言表达能力尚不足的时候描述他们看到和理解的世界和自己与世界的关系。画画也能帮助孩子们在其他学科的学习取得成功,比如用素描来阐释和交流数学逻辑,可以帮助孩子对数学概念的理解和沟通,这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两位教授苏珊·斯特凡尼和宝拉·赛尔维斯特的分析结论。
另一方面,大量研究表明在学校里开展美术教育会产生长远的学术和社会效益,尤其是对那些家庭经济条件不佳的孩子来说,美术课有益于提高成绩和升学率。2012年美国“全国艺术基金会”所做的一项研究就发现,低收入家庭出身的8年级学生(相当于初二)中,那些有机会接受更多美术熏陶的孩子比同龄伙伴更有机会考得高分成绩,更有机会入读大学。
尽管有大量研究说明美术教育的意义,荷兰学校督察会2017年所做的一项调查发现,孩子们在校内外花在传统意义上的“画画”即“手绘”活动上的时间比20年前少了,而且其“画作”的质量和复杂性也大大降低。
调查发现的这一趋势可能对学生未来多方面“成就”有着潜在的广泛影响,因为绘画可以众多方式融入学习过程,比如测绘、思考、组织和呈现信息方面,它也是能跨越语言障碍的一种沟通交流方式。
研究者说,20年来的很多变化带来了“画少了、画差了”的结果,其中一个原因是荷兰小学里美术课时间日益削减,美术专业教师人数也越来越少。据卢森堡广播电视台报道,在师范学院里,美术教育专业不受重视。
另一方面,社会潮流变化和技术进步也是因素。阿姆斯特丹布赖特纳学院院长拉斐尔·范克林潘对荷兰新闻网站说,今天的学校更热衷于传播数字技术,难免以牺牲艺术和创造性培养为代价。“孩子们如果有更多时间画画,就能画得好些。教育也是随着时代变化的,这些变化也会反映在画作里。数字化潮流当然也起了作用。”美国学校的变化也很明显,现在很多教室都更依赖用科技手段教授艺术课程。
艺术教育专业教授福尔克特·哈恩斯特拉是荷兰学校督察会调查的顾问之一,他认为,数字化浪潮的影响在课外尤其明显,因为孩子们花在计算机等数字设备上的时间多了,画画疏于练习,自然画功就下降了。“而且,他们用电子设备画出来的数字图像可能更让人满意,看起来比他们手绘出来的更显专业。”哈恩斯特拉说。
对学校来说,在财政预算不断削减的情况下,又考虑到当今市场很多就业岗位都要求掌握数字技术相关技能,自然在日常教学中美术课就变成可有可无或容易被砍的科目了。
按照语言人类学家雪莉·布赖斯·希斯和研究数字媒体时代青少年语言文化的学者伊丽莎白·苏普1998年合力所做调查,和其他“非学术”科目比起来,美术教育特别容易被放弃、被牺牲。因为从事美术行业特别需要坚持的毅力,孩子们如果愿意花时间去打篮球或做社会工作,周围大人不会有那么多质疑,但如果孩子花更多时间去画画,常有大人觉得“没价值”。
如果一个家长骄傲地向朋友展示孩子的最新“画作”,最常见的反应是笑问一句:“这画的是什么呀?”
一般大人解读孩子的涂鸦之作,除了欣赏其天马行空的“童趣”之外,常见的判断标准是“像不像”:如果孩子画的“猫”像真猫,我们便夸孩子画得“好”。
《大西洋月刊》一篇文章指出,这种反应其实是从20世纪以来流行于学界、但其实已经过时的一种误解。心理学界过去倾向于认为,如果一个孩子能尽可能“真实地”描绘出事物,就表明他或她掌握了较高的绘画技能。
但事实上,孩子们在其早期绘画尝试中,“写实”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比如,他们会在一张白纸的左下角画上一座房子,然后在房子上方画上一条路……哈佛大学教育学研究生院心理学教授埃伦·温纳说,这种看似奇怪的布局并不意味着孩子不知道现实世界中的真实场景应该如何描画,而是他们更关心他们展示画作的对象能否“看懂”他想表达的意思。有时候,孩子们有能力画得更“写实”,但他们就愿意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画。
近几十年,研究者已发现孩子的绘画能力开发可能导向不同的目的,包括“非写实”性质的绘画形式如地图、图表和标识的绘制。而在不同文化环境中,这种导向也会呈现差异。美国康科迪亚大学的美育教授戴维·帕瑞赛举了个例子:20世纪30年代,澳大利亚人类学家查尔斯·毛特福德记录过一个澳大利亚土著孩子的经历,这个孩子被欧洲定居者收养后,习惯画房子等他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但当他回到土著人群体中生活后,他开始频繁使用土著人常用的象征性文化符号如圆形和方形图案画画。
帕瑞赛说,这种变化不该归因于“从文明社会退回到开化程度较低社会”,实际上只是孩子从周遭的文化象征体系中获取灵感,或者接受了周围大人们眼中“好的艺术”标准罢了。“无论是哪一种风格的绘画,都不是绘画技能开发的必然终点,”他说。在某一种文化中,“写实”是目的;在另一种文化中,“抽象”才是目的。
所谓“文化建构”对儿童绘画习惯养成的影响,有很多不同理论。但研究者们一致同意的一点是,世界各地儿童的绘画都蕴含着各自文化环境的气质。比如,近年日本儿童画的人物形象常常呈现“心形脸蛋”“大眼睛”等特征,有人分析这是受了日本动漫文化影响。
所以,不要以为孩子的涂鸦“简单”,它是一种“精神自由”的体现,用中国话来说是“返朴归erto真”,这正是很多抽象画家渴望达到的境界,很多抽象画大师以模仿“童画”出名。帕瑞赛说,孩子会更乐于用绘画来表现“不可见”事物如声音、情绪等,因为他们的想象力和表现力还没有受到西方绘画中“写实”传统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