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从最初的“一”字出发

语文,从最初的“一”字出发,很久没有读唐山陈晓东老师的文章,今天突然发现他微信名字改成了“一字立骨陈晓东”,很是纳闷,啥意思呢,上溯一看,原来他最近迷上了“一字立骨”迷踪拳了。一字立骨备《故乡》(第三稿),这“第三稿”三字很让我感叹其学习思考之用心。人,就是这样反复锤炼出来的。没有来来回回地反思,怎么会有柳暗花明的遇见?没有折折叠叠的修改,怎么会有拨云见日的惊喜? 在实践中反思,在反思中总结,在总结中提升,才能逐步形成自己的教学风格。虽然言谈极少,但勤学钻研,还是让我对他印象颇深。

语文,从最初的“一”字出发

我粗粗看了一遍他的《故乡》教学设计,感觉有二:一,有想法;二,能立否。

说“有想法”,是因为能就小说教学长文短教去思考教学设计,能在近六千字中找到“横”字做教学支架,试图把诸多教学元素整合成一个有机体,把纷繁复杂的内容归拢到焦点上,从而达成简洁、明晰又有深度的教学。萧瑟之景——心灵之墙——脚下之路,从故乡的荒凉、人心的隔离、作者的决心等三方面鉴赏文本,很努力地去营造一个简而有味的教学场,这体现了陈老师的钻研和探索精神。 语文教师必须要有自己的探求,这种渐钻渐深的思考,对教师自身的专业成长极有帮助,即便是稚嫩的、不成熟的,甚至可能是错误的,都会给以后的蜕变奠定基础。创造性思维最有助于人的进步,这种进步甚至会是飞跃性的。通过这种思维能突破常规思维的界限,以更具个性更新颖更独到的方法、视角去思考语文教学问题。陈老师对《故乡》的教学能立足一个“横”字而抽丝剥茧,逐渐深入,至少证明了他是个有想法的语文老师。有想法,太重要了!很多老师不能进步,问题就在于他只在学习或者复制,却永无想法。 课堂教学应当体现教学个性。教学个性体现着教师的独立思考精神,体现着教师的学养。

问“能立否”,是基于他的教学实录(也许是预设中的实录)做出的疑问。尽管,没有现场看到他的《故乡》教学,但从设计和推进中,我觉得这样一堂课还是很难“立”的。

首先,这个“横”字真能一字立骨吗?运用“一字立骨”方式构思教学设计关键在于“骨”字的确立,“骨”字的确立必须做到:整体感知内容,理清行文线索,挖掘文本细节,体悟作者情感。陈老师在《我赠你一个名字——“一字立骨法”,好么?》文中也解释得很清楚:

“古人在运用这种方法创作时,就是由一个字生发、延展开去,借助叙事、写景、抒情、议论等表达方式,层层剖析,最后又由这一字回归、拢合而来 ,从而发挥了一字之帅,总揽全局的艺术作用。各个部分也因这一字的制约与驾驭,而能更好的表现作品的思想,使立意显得更为明确、凝练而深刻,从而使文章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陈老师找出“横”字来支撑全篇教学,心思颇为精巧。但这几个“横”的整合是否有勉强感?“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这个“横”有一种“横七竖八,杂乱无章”之感,加上天气的阴晦,北风的呼啸,荒村的萧索,这一“横”确实悲凉,也为全文奠定了深沉、抑郁的感情。这“横”属于小说文本。“我们之间隔了一层可悲的厚厚的屏障”,鲁迅用的是“隔”,陈老师写成了“横着一道心灵之墙”,这“横”实属转化。而最后的“横”,也就是回归、拢合的字是自己思考出来的“横下一条心,走出一条路”的“横”,不是文中自然呈现的。且这个“横”的意思和前两个已经不同,此“横”非彼“横”。三“横”,属于小说文本的只有一“横”,后两者或转化,或凑合,一字立骨多少还是勉强。

而且,用“横下一条心,走出一条路”来诠释《故乡》中的“我”的思想情感和小说主旨,是否严谨?“横下一条心,走出一条路”,这样的表达,更像红军,像抗日英雄,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逆境再生者。毕飞宇评论说:

“鲁迅的《故乡》恰恰是一篇没有乡愁、没有闲情逸致的《故乡》,鲁迅不喜欢那些小调调,鲁迅可没有那样的闲心。鲁迅的情怀是巨大的。”

又说:

“读《呐喊》,我们不仅感受不到那种炙热而又摇晃的体温,相反,我们感到了冷。的确,冷是鲁迅先生的一个关键词。”

小说的结尾,虽然给我们创设了一个美好的景色,但我们是否就能说鲁迅是在“横下一条心,走出一条路”?“我想: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王富仁先生在《精神“故乡”的失落——鲁迅(故乡)赏析》一文中说:“谁也不能断定一种理想能不能最终得到实现,关键在于有没有人去追求,有人去追求,有更多的人去追求,就有希望;没有人去追求,或者只有极少的人去追求,就没有希望或没有更大的希望。作者没有给我们作出美好未来的许诺。所有关于未来的许诺都是虚幻不实的。他让我们去追求,去追求美好的未来,去创造美好的未来。” 钱理群先生认为鲁迅的《故乡》是心灵的诗,他在点评小说结尾所说的“走路”时认为:

“这是在一个日益接近,而又永远达不到的理想目标激励下的不断的前进运动,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就实现在这‘走’ (不断的运动)过程中,‘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他认为,小说最后“离去”,不是一种单纯的绝望,而且包含着绝望后(或者说是为绝望所逼出的)新的奋取,新的探索行动(“走”),或者说是对于世界与自我双重绝望的抗战,重新响彻起绝望中的希望的旋律,从而完成了“希望——绝望——希望”的心理循环(圆圈)。我们会注意到,“希望”“追求”这些温暖但不绝不是钢铁般坚硬的词语更多。近年来,鲁迅研究者开始注意鲁迅小说的写作模式。其中,以《故乡》为代表的小说,研究者称之为“归乡”模式,即“离去——归来——离去”。鲁迅先生在展现他人的故事的同时,也在剖析着自己的心灵:游子?故乡?希望?追求?虚妄?……一切都悬浮于一种混沌的状态里,给人以沉重的精神压抑感。然而,永不熄灭的是闪烁在心灵中的,那一点与命运抗争的星星之火。这正是二十年代黑暗中国里的积极知识分子的心灵的真实剖白。《先驱者的悲凉心灵史——对鲁迅小说《故乡》的深层理解》一文认为:“游子的悲哀,上升为中国式的悲哀,人类的悲哀。由此,也更令我们读者看见了一位先驱者的悲凉心灵史。”李欧梵先生在《铁屋中的呐喊》一书中更是直说“整篇小说的情绪(以及鲁迅后来诸作品的情绪)是失望的,对比来看,总觉得对‘路’的形象的那种积极的解释有些勉强”。陈老师的“横下”过于力量化,过于战斗化,爆发力十足,这里面显然有为凑出“横”字而为的刻意痕迹,反而离小说中的真实的“我”远了。怎样的“横”的表述更为准确呢?陈老师当继续深思。

语文,从最初的“一”字出发

我一方面读陈老师对《故乡》的思考,一方面想象他的课堂呈现。当我欣喜于他对教材的钻研时,我也注意到,一年过去了,陈老师在课堂教学尤其是唤起学生学习的自觉心方面的思考并没有做出明显的改观。而这,往往是最重要的!很多老师说教材解析都有深厚的一套,但形诸课堂,却总是不得法,最后多是自言自语式的宣讲草草了事。 语文教师,要像陈老师那样多读书多独立思考,还更要思考怎么样把思考的东西在课堂教学实践中自然呈现,且出效果。

我们来看他的导入:

陈老师是这样引出“横”字的:“这节课我们将运用一种特殊的方法——一字立骨法,所谓的一字立骨就是用一个字既撑起文章的骨架,更撑起文章的神韵。这节课我们的学习只围绕着一个字展开。在这篇文章里有一个字,它写出了“我”心中连酒都不能化开的块垒,这种愁、苦、闷,郁积在心里,就那么一点点啃噬你的心,你却吐不出来,这个字就是——横。”

请问,这个字为什么必须是“横”?而且“横下一条心”的“横”,就绝不是“写出了‘我’心中连酒都不能化开的块垒,这种愁、苦、闷,郁积在心里,就那么一点点啃噬你的心,你却吐不出来”的那个字。教师采用告知的方式来引出“横”,就有点“横”的架势。为什么不问问学生,你们读过小说后,觉得小说都在写哪个字呢(词)?学生也许会说“变”,故乡的变化,人的变化;也许会说“路”,回家的路,离家的路,希望的路;也许会说“悲”,悲故乡之萧索,悲旧人之隔膜……这样,学生的阅读体验清晰可见,又激活了课堂,打开了思维。为什么一定要是“横”?“横”是最好的那个立骨字吗?阅读小说,本来就有多元思考。正如《孔乙己》,我们可以关注“手”“酒”“钱”“秋”“又”“字”“笑”等等。把课堂交给学生,至少等学生说出他们的理解,然后教师亮出你的理解,学生的一字立骨比教师的更准确更鲜明,也未尝不可。陈老师的这个入题,还是急躁,横了点。 教学,要想明白教学的事儿。你是基于教的教学,还是基于学的教学,这极为关键。再好的教学设计都是服务于教学,服务于学生阅读学习的。

再看陈老师的教学推进:

A

投影:“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此处略讲,老师一语带过)

板书:横——萧瑟之景(字体略小)

故乡宛如自己心灵的憩园。失去了故乡的老屋,自己就像那浮萍,在人世间只能做无根的漂泊。

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我心中的悲凉除了要永远将自己故乡拔出的那份苦痛,其实更来自于横在我与故乡的人心灵上的屏障。

投影出示:“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B

师:闰土,那个活泼可爱有着无限想象力的小英雄被生活折磨成了一个木偶人;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人质,如果一个人,一家人靠辛勤劳作连自己的温饱都满足不了的时候,那这个社会一定出了问题。

投影出示:辛亥革命结束后,军阀依然混战,民不连生,小生产者破产,农民在贫困线上挣扎。

究竟路在何方?

闰土看不到出路,但是闰土不痛苦,因为他还有香炉和烛台可以寄托。作者鲁迅看不到方向,身为一个思想者,清醒者,他才更痛苦!但是鲁迅伟大也就伟大在这里!

即使内心彷徨,他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即使内心苦闷,他也没有停止自己的思考。我记得鲁迅写作这样一首诗“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足,荷戟读彷徨”。由于时代所限,当时的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理想是什么,但是他有一种直觉,路就在脚下!路一定在脚下,只要横下一条心!只要勇敢地走下去!

板书:横——脚下之路

这是作者心灵的呐喊,为人民,为百姓!这呐喊,绵延不绝,40年后彭德怀看到民生凋敝,毅然写下万言书,为人民鼓与呼。

今天,我们通过一个“横”走进了鲁迅的内心,看到了鲁迅看似冷峻的文字背后一颗滚烫的心,心中有识,肩上有担,我也希望你们将来用文字,用心灵为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呐喊,用行动走出一条崭新的路。

让我们再次感受鲁迅那别样的情怀,齐读最后一段——

细细读A、B两段教学细节,即便是预设的,我们也会发现,学生的阅读活动几乎没有,教师的语言强势地占据了课堂。学生更多的处在观望和被灌输之中,却始终无法走进《故乡》。教师满足于向学生宣讲文章的“横”字,却忽略了学生对文本的咀嚼。这样的课堂最后一定是空泛的。陈老师在和学生共同研习了“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理解了故乡的这一“横”,应该是这样去提问的:“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回到故乡,还发现故乡还‘横’着什么呢?”这样,激发学生探讨,进入小说深处。学生阅读后会发现:“老师,我觉得故乡的人与‘我’还横着可悲的厚障壁。”你是怎么发现的?文章又是怎么说的?这样,就很自然地进入了人物的探讨。而不是都采用告知式的形式去硬性灌输,不给学生思维的机会。教学的意义是什么?语文的意义是什么?教师的意义是什么?陈老师在注意到文本研究的同时,更要去思考这些看来已经很懂的问题。很多出发,都是急不可耐地朝向深刻新颖,往往忽略我们教学的初心。而不在这些问题上搞彻底明白,弄透彻清楚,再怎么样的设计都不是真正实现教学意义的设计。 课堂教学实践告诉我们,学生学习效果如何,教学成功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学生的主动参与程度。教学过程包含着“教”与“学”两个方面,教学效果的优劣,主要取决于教学双方的共同活动。巴班斯基曾说过:只有在师生积极的相互作用中,才能产生作为一个完整现象的教学过程。新课程理念下的语文课堂教学,强调学生主动地进行知识的建构,倡导学生积极参与、自主探究。而要引导学生主动参与,关键是要转变教师的教学思想与行为。我注意到,晓东老师小说教学过渡语,都是极为散文语言的牵引,比如“故乡宛如自己心灵的憩园。失去了故乡的老屋,自己就像那浮萍,在人世间只能做无根的漂泊。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我心中的悲凉除了要永远将自己故乡拔出的那份苦痛,其实更来自于横在我与故乡的人心灵上的屏障”(然后教师就引出了第二个“横”),比如最后一“横”的大段解说,这固然是陈老师平时抒情写作的习惯,但我们要思考的是此时学生在阅读课上做什么,就只是等待老师“横生”下一个美丽的“枝节”吗?于漪老师说:

“无论采用何种教学样式,都不能忽视学生的个人阅读,阅读是学生的个性化行为,教师的分析无法代替,集体讨论也无法代替。”

语文教学,要积极创造学生参与的机会和条件,让学生真正进入主动学习的状态,实现了由被动接受到主动学习的转变。“一字激起千层浪”,这“激”,才是教学的妙处。

一字立骨,更是为了一字立课,一字立学。

语文,从最初的“一”字出发

这样一想,我觉得这堂课是较难立的,而课堂背后所隐藏的东西,甚至是很会阻碍陈老师的语文教学进步的。这些,又往往为我们看不到,或者不愿意承认。印度心灵导师克里希那穆提问我们:“什么是你要教给学生的和学生要学习的?你是不是在创造那个能够让真正的学习发生的特殊氛围?”我觉得,我们都要想明白。

教材研究,教师有所发现,还要想着怎么样让学生也有所发现或者有更多的发现。如果我们不能让学生自然又欢喜地进入到阅读学习中,那么,一切看似美好的,都是羁绊。

把语文教学的基本思考解决透彻,我们才会走得远。其他,只不过是水到渠成,锦上添花。

我和我们,都走过那么一段自得的路,而在回首时,才发现,那看似最简单最容易的道理,其实才是我们语文教学最值得品味最值得珍视的东西。所有的创造首先服从于语文教学的本真需求。语文,从最初的“一”字出发。

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好为人师,我也有些不安。但 我真心希望陈老师有更大进步。毕竟,他是那样真实地向往进步又勤奋的人!

语文,从最初的“一”字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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