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从“书法加”到书法家—— 记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冯为民先生
早就想写写冯为民先生,但要写好这样一个睿智丰满的人可不容易。釆访他已经一个月了,迟迟未动笔,为什么,面对茫茫大海,怎么凭鱼跃,仰望广阔天空,怎么任鸟飞。冯为民先生这半生,可谓多姿多彩,他一手拿枪一手拿笔,一面从政一面从文。他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江西省吉安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井冈山红色书画院院长。为了弄清楚关于书法家的称呼,我曾请教过一些业内人士,他们大多数人的回答是,至少应该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才够资格。经查询,目前在册的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大约有一万五千多,这对于一个有着十四亿人用汉字的国家来说可谓凤毛棱角,其含金量应该是不容置疑的。当然,冯为民先生从来不在意自己的称呼,他好像至今还没有名片。他说他只是个“书法加”而非书法家。我有点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书法加”这个词。看来他还真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书法家冯为民与作者胡刚毅父女俩合影
冯为民先生和夫人
我和冯为民先生相识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他在井冈山市武装部,我在井冈山市委宣传部,常有工作联系和交往。记得在一次“双拥”书法作品展览上,他写了“风雨同舟”四个大字,这四个字笔画雄劲,结构严谨,很有气势。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的书法,所以印象很深。记得那时他的笔名叫“未鸣”,和“为民”谐音,一看笔名就知道,他是一个谦虚低调的人。后来,他的笔名又从“未鸣”变成了“末将”,我很好奇,曾讨教过他,他告诉我,这笔名是别人改的,他只是走了一下群众路线而已。据说事情是这样的,他当时为吉安地委会议室写了“实事求是”四个字,落款“未鸣”,他一位朋友到地委开会看到了,他很喜欢这四个字,只可惜他把“未鸣”认成了“末将”,还当面向冯为民先生晒了一下自已的高见,他说,武装部政委是团级干部,叫末将,说明还有进步空间。在封建社会,县官是七品,属于官员中最末的品级,叫末将也过得去。第三个解释最有说服力,“末将”和“墨匠”谐音,符合书法家的身份。据说当时冯主席一边听一边自言自语,末将者墨匠也,并当即决定改名。从此,一个别样的末将就这样出现在书法圈的视野里。这个事再一次证明冯为民先生是一个不一样的人。
我在书法方面虽然是个门外汉,但既然与“末将”为伍,也总想把字写得好一点,所以少不了经常向冯主席请教一些书法方面的问题。他认为,书法讲究家庭的传承和熏陶,大凡字写得比较好的人,其亲人圈里一般都有这方面的榜样。据了解,他自己就是受祖父的影响对书法产生兴趣的。冯主席说,他祖父是晚清的秀才,当时已经没有了科举考试,所以在民国时期一直以教书为生。解放后也始终与笔墨相伴,还帮土改工作队写过标语。他从小就看爷爷经常拿个“毛锥子”写字,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就对这个“毛锥子”产生了好奇,有时也拿它画上几笔,每每这个时候,祖父总是鼓励有嘉,还经常把小孙子的作品贴在墙上,逢人便说,我孙子会用毛笔写字了。这或许是冯主席通过写字掘取的第一桶“金”。
冯为民看望永新籍书法家尹承志先生
因为字写得好,所以高中尚未毕业,在学校就参了军。应该说冯为民先生是部队培养出来的文化人,他一到部队就把连队的墙报板报、学雷锋宣传栏、大批判专栏当成了自已的“责任田”,随时笔墨侍候。后来到了机关电影队更是变本加利如痴如醉地和那个“毛锥子”较上了劲,把八小时以外都用在了写写画画上。据他介绍,有一次在阅览室,他有滋有味地用旧报纸在练字,写得正“疯狂”时,一个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司令的警卫员,警卫员看他有点无动于衷,便很严肃地说,今天是礼拜天,司令散步顺便到阅览室看看,已经站在你后面好一会了。在警卫员的“提醒”下,他赶紧放下毛笔,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司令和颜悦色地说,没事没事,练字就应该这样专心。接着问了一些姓名家庭等方面的情况。从此以后,他便和这位司令结下了不解之缘。司令的关心鼓励,也成为了他将书法进行到底的决心和信心。在那个"全民手抄”的年代,有一手好字,便是资源,便是人缘。这个时候的冯为民先生算得上是机关里的名人了,不是被战友拽去写家书,就是被女兵请去当老师,很有一点“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一九八一年七月,既是中国共产党六十岁生日,同时也是冯为民先生值得庆贺的日子。他的书法作品被解放军总政治部选送参加了全军第一届书法篆刻展览,在中国美术馆这个国家级艺术殿堂占了一席之地。同时受命参加了开展仪式,得到了刚刚担任中国第一任书法家协会主席的舒同同志的接见。这是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以后举办的第一个大型展览,所以盛况空前,反响强烈,新当选的中国书协主席团成员均到场观展。冯为民先生参展的一幅作品,后来还被总政文化部的老师作为艺术讲座的范本,带进了全军文化干部培训班的课堂。这件事是他的老战友郭长生告诉我的。自从参加了中国美术馆这次全军书法篆刻展览以后,他一发不可收,先后接二连三地参加了全军文化干部、电影放映人员书法展,第二第三届全军书法篆刻作品展,并获得过福州军区书法创作一等奖,南京军区军人书法大赛二等奖和全国“双拥”书法展优秀奖等奖项。随着他参展获奖次数的累积,他的“请帖”也越来越多,一些军队和地方报刊杂志慕名来电来信请他题字。在这期间,他先后为福州军区“前锋影苑”,江苏新华日报“铜墙铁壁”专拦,解放军报“读者之友”栏目等题写过刋头。后来,他的作品还被有关部门选送参加过日本、新加坡等国的书法展览。
在书法创作上取得可喜成果以后,他没有乐此不彼地参展参赛,而是一头扎进了书法研究的田野里。在这阶段,他自学了中国书法函授大学的全部课程,写出了一些有份量的书法论文。比如,针对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书坛百花齐放,出现了一些似书非书似画非画的作品,他写了《浅谈书法的创作原则》的论文,提出了书法创作在技法上要注重一个“写“字,在表现手法上要强调一个“意”字,在创作过程中要突出一个“情“字。并围绕书法艺术的性质、创作手法、鉴赏标准进行了分析界定,进一步强调了书法是汉字艺术,时间艺术,线条艺术,意象艺术。同时,根据一些人借用“书画同源“的理由,大量使用象形字,用画画的手法来写字的现象,非常明确地指出书画同源不同流,经过汉字的不断演变,书法的属性离绘画越来越远,离音乐越来越近,所以,音乐是书法的近邻,绘画是书法的远亲。由于分析透彻,论述精辟,后来这篇文章被书法权威刊物《书法》头条刋发,并在书法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一些美术院校曾把它作为书法专业学生的选学论文。
这个时候,冯为民先生的书法研究虽然初战告捷,但他并没有停下探索的脚步。凭着对书法艺术本质的科学把握和对书法创作现状的深入观察,他又开始对展览中出现的一些所谓“现代书法”“说三道四”了。经过深入浅出的剖析,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所谓现代书法,其实就是一种趣味性变形性书法,它重墨不重“笔”,重形不重神,重趣不重“气”,重书不重“法”。这篇文章当时发表在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刋《书法通讯》上,曾引起书协高层的强烈共鸣和书法理论界的一致好评。
冯为民先生对书法的研究是全方位的。既有方法论,也有修养论和鉴赏论。他曾提出将系统论原理引入书法创作,强调在谋篇布局上要整体大于部分之和。他在分析中国历史上“三大行书”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稿》,苏轼《寒食帖》的创作特点以后,提出了行草书法作品创作的“无技巧”摡念,根据“艺术空框”理论,强调了行草书创作上情感的优先性和外溢性。他把“三大行书”归结为极端情感支配下的自然产物。他认为,一幅好的行草书,必须做到情感、技法、艺术的统一。他曾形象地把艺术创作比做一栋别墅,第一层是“技”,第二层是“艺”,第三层是“道”。他特别强调书法的文化属性。他认为艺术的生命是节奏和韵味。他有很多极富哲理的学书箴言,比如,针对临帖的问题,他认为要写像一个人的字,必须把他的特点放大,要写得比他还他,才会像他,这话虽然有点绕,但认真想想,不无道理。关于书法创作的章法问候,他说所谓章法就是一加一大于二,他说一幅行草书,如果你追求笔笔清楚,字字清楚,行行清楚,最后就很有可能不清不楚。他认为,书法就是点线面的经营,黑白红的谋划。关于书法为什么选择了白纸黑字,有的人搞得神秘兮兮,什么“太极“什么禅学,弄得我们一头雾水。冯为民先生的分析从唯物论入手,从生产力发展水平着眼,从写字的实用性出发,把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搞得“水落石出”。他那篇发表在《书法艺术》杂志上的题为《书法择色因素探微》的论文,曾在一次书学研讨会上受到中央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邱振中教授的高度评价,并被评为本次研讨会优秀论文。
冯为民先生称得上是我们井冈山老区书法发展的见证者推动者。他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福建调回到江西以后,一直致力于井冈山老区书法的普及和繁荣。一九八四年春,他作为军方代表参加了井冈山地区首届“庐陵书法之春“活动,并以其书法的独特风格和对如何学好书法的独到见解,博得了同行们的一致称赞。从此以后,他一直参与了井冈山老区书法创作和组织活动。在这期间,他曾获得过吉安地区书法创作一等奖的荣誉。他参与了改革开放以后吉安地区书法家协会的筹建工作,并在一九九七年当选为主席。在他担任书协主席的二十年间,井冈山老区的书法事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和进步,开展了“线条在红土地上延伸”的书法普及系列活动,组织了多次庐陵书法雅集,主编了《吉安书法六十年》,《庐陵书论》,《庐陵墨韵》,《庐陵雅集》等书籍。扶持了“永新书法之乡”的创建,组织釆访宣传报道了永新籍老书法家尹承志先生的事迹。协助地区文联组织策划了“井冈情“书画进京展。他自已的书法作品也再一次挂上了中国美术馆的殿堂。
冯为民先生把自已定位为“书法加”而不是书法家,是有他的道理的。这既是他的谦虚也是他的理念。他搞的是大书法不是小书法。他认为书法是一门简单而神奇的艺术。说它简单,是因为它的形式很简单,就是白纸黑字。说它神奇,是因为它的艺术效果很神奇。我理解他的“书法加”,就是写字加文学、加美学、加哲学、加史学,甚至加自然科学。冯为民先生知识面很广,他有一句自已的座右铭,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进步到老。他的确在很多方面都有颇深的造诣,尤其是在哲学文学美学上,有研究,有见解,有心得。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出版了四本散文和言论专著,近百万字。他的言论机智哲理,他的文章通达明快,他的诗歌大气豪放。
作为一个和书法厮守了半辈子的人,到至今未出书法作品集,我有点纳闷。他告诉我,书法的自我淘汰率很高,总是眼高手低。十年前的文章现在还看得过去,十年前的书法,现在就没法看了。这也恰恰说明他还在进步。的确,他至今还在孜孜不倦地读书临帖。我佩服他在顺境时的节制,在成功后的清醒。他认为,自已是文革中拿起毛笔的书法爱好者,先天营养不良,现在还在补课。他说搞书法最怕基础不牢胆子大,涵养不深想法多。他认为,书法与其说是笔墨的经营,不如说是心灵的修炼。真正的好书法,讲究的是温润沉着内敛,最忌媚俗张扬和浮躁。写字是一种以静制动,以无为胜有为,以不变应万变的活动。为了印证自已的观点,他读了很多古代书法家的传记,花了不少时间研究王羲之苏东坡的字,并从字里行间分析揣摩其心态和情境。为了读懂《兰亭序》,他先后两次到绍兴兰亭体悟考察,并撰写了近万字的体悟心得,其中《千古兰亭》一文曾在《创作评谭》上发表。文中两句话,“无为乃大,无欲则长”成为了许多书法爱好者读懂“兰亭”的导语。冯为民先生主张搞书法要两条腿走路,读写共进,临创并举。他主张学书法要先进后出,既要进得去,也要出得来。一幅好的书法作品,应该有古人,有自已,有大家。在创作展览作品时要突出个性,在书写门牌匾额时要照顾大众。这既是他的实践经验,也是他的胸怀境界。如今,他一边写着他的“六分半”(三分汉简两分隶,一分行楷半魏碑)一边临着东坡的“黄州体”。他的“六分半”古拙大雅,既有简牍气又有金石气。他用东坡体题写的匾额端庄,峻朗,大众喜欢,专家欣赏。
他为江西省委省政府接待中心、南昌前湖迎宾馆、井冈山迎宾馆等重要场所创作的作品,均得到领导和嘉宾的好评。他题写的“吉安文化艺术中心”、“江南望郡”、“庐陵人文谷”等石碑匾牌,深受大家的赞誉。前不久,中国书法家协会刻字委员会在庐陵老街参观考察,专家们对冯为民先生题写的牌坊匾额给予了很好的评价。我知道,冯为民先生特别擅长榜书,他的大字气定神闲,力透纸背,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和视觉冲击力。他的现场书法沉稳老辣,笔酣意畅。由于他有深厚的文学功底,不管什么场合,均能做到笔到词来。比如有一次,一个寺庙叫他写字,他沉吟片刻写下了“佛缘福圆,禅来缠去”八个字。在场的僧人们报以钦佩的掌声。还有一次送文化下乡,他到一个叫马市蜀口的村镇采风,当他了解到这个地方文化底蕴深厚,新农村建设也搞得很好时,便即兴挥毫,一气呵成写下了两句话,"马市无马即市,蜀口有口皆碑”。博得了在场干部群众的翘指称赞。
当谈到当今书法环境时,冯为民先生表现出了鲜明的军人性格,他说他既反对“江湖书法”,也反对“书法江湖”。他认为“江湖书法”违背了书法的创作原则,有悖书法艺术的初衷和本性。而“书法江湖”搞团团伙伙,违背了协会宗旨,败坏了书法风气。他也反对把一些缺乏传承,没有临帖的字称之为“老干部体”,他认为这是对老干部的极不尊重。他把练字分为三个层面,老同志练字,是为了修身养性,不求功利,我们不必苛求。中小学生练字,是为了传承文化,弘扬国粹,应循序渐进,打牢基础。而中青年练字,应立足传统,苦练内功。随着越来越多的大学开办书法专业,书法的专业化水平会越来越高,职业化的现象会越来越明显,而大众化的趋势会逐步缩小。但无论如何,书法对干中国人来说,都是一门需要终身修炼的功夫,永远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冯为民先生是我非常敬重的兄长,他谦虚,低调,阳光,宽容,豪爽。是个有趣,有味,有情,有义的人。浑身充满着正能量。在就餐和开会时,让座是他的常态。他经常讲,只要左右两边有年纪比他大,资历比他长的,他坐在中间就如坐针毡。有几次市里召开文艺方面的会议,考虑到他既是书协主席又是文广局领导,把他安排在中间位置,他一进会场就悄悄地把座牌挪到了边上,在场看到的同志无不暗暗伸出大拇指。冯为民先生经常戏称自已是“三种人”,男人,军人,乡下人。的确,他有军人的果敢,文人的儒雅和学者的风度。至于男人嘛,我赞同他写在他那本《王壶心语》中的一句话,“无论高矮,只要站起来就能顶天立地”。他说他最喜欢六个字,无为,不争,处下。我认为,无为,是他的修养,不争,是他的胆量,处下,是他的气场。这样的人一旦和书法结合,必定是不同凡响。
作者:胡刚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庐陵文学院院长
张少青:吉安宏标艺术馆馆长
附:冯为民部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