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文字没有发明以前,有种“结绳记事”的方法可以把事情记录得非常详细。我对这种说法,除了觉得非常神奇和不可思议以外,更多是持怀疑的态度,或者说——根本就不信。就凭长短不一的几根麻绳、大小不同的几个绳结,就能把一件事情记清楚,这怎么可能——或许就是吹得太玄。
然而一次偶然的经历使我对“结绳记事”的认识发生了改变,更让我吃惊的是——这种古老的记录方式现在还有,并且一直就在身边。
能够有这次偶遇的机缘,还要从更早以前一件几乎毫不相干的事说起。那年在老家和一位老大爷聊天,原本就是一次无所事事的瞎聊,只是他考我能说出多少种梳子的名字,还说有一种梳子我永远猜不到(其结果自然是——没能说中)。他说已经是个古董了,当然他最终的目的是——下次带来给我看,但前提是要我把梳子买了,就算是隔口袋买猫。好在价不高,也就“仨瓜俩枣”也就无所谓贵贱了,在我来说关键的问题(估计是古董)说不定赚上一笔也不是没有可能。
慢慢的此事也就淡忘了,或者说原本也没有太在意。有一天他果然把梳子带来了说:
“给你带来了,说好了的哈!”
“行、行、行,又不是好大个事。”
他放下背篼,此刻我心跳加速,取了出来递给我,我一看大吃一惊——是个木头片片做的!(我本以为既然是古董那就该是个铜的,再起码也该是个铁的嘛)哪有一点点古董的样子嘛!
一时不晓得说啥子,我问道:啥子东西哦,就一个木头片片!弄啥子用的哦!!这个也叫古董啊!!!
“梳子——麦梳。梳麦子(小麦),梳麦子屌屌(麦穗)用的”。
听他一说倒也像是把梳子(或者说算是一把梳子),从使用痕迹来看像是有几十年、百十来年的东西了,只当是长个见识好了,要不然也没有其它办法。
临走的时候他又从背篼里拿了一把出来说:“还有一个——干脆就给你了”。
我接过一看——比刚才卖给我那把更完整,心里好受了一些。当然到底是不是“梳麦子用的!”我一直半信半疑。
后来几经寻问(靠谱不靠谱的)各种说法都有——马尾梳、牛毛梳、麻梳、木头梳(废话)、古梳、把梳......好在终于有三两个老人也说“是以前齐麦子用的”并且都不约而同的问“是从哪里扒拉(ha)出来的喲,好多年没有见到过了”。
——果然是麦梳!
——果然有梳麦子的梳子!从此(不管准不准确)这么多年我都坚 定的认为“就是麦梳”。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一时间开始喜欢上了老旧物品,有一段时间甚至发展到刻意去四处搜寻,其间就遇见了接下来这一段“结绳记事”的记忆——
又是一个周末,又骑着摩托到村里去收集东西。现在想起这辆摩托真是可惜,跟着我走了许多村寨后来被盗了。报了案他们说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偷摩托车的太多了。不过我还是报了案,说不定万一就找回来了也有可能。当然他们的判断还是要准确一些,后来果然没有找到。
到了山脚下路边仅有两户人家,寄存了摩托开始和主人聊天——打听当地的过去,以及山上人户的一些基本情况。
从他家房后的小路上山,把十多二十户走完估计需要一整天,因为有几户相距特别远;另外有一户家里没人,有两户要过年才回来;山上狗不多,有两条没有拴的也不咬人......我还是在柴堆上取了一根棍子,两个小孩拿着糖一直看着我,他们提醒我路上小心,邀我回来后在他家吃饭......现在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些萍水相逢的乡亲,想起他们骨子里那种朴实与真切,那是一种简单到可以直接触及灵魂的美!
一天的跋涉——喝水、问事、借火、聊天.....
眼看过了中午又到了一户人家,院坝五六个人正在打整(筛选)豌豆。打过招呼放好背包后,抓起一把豌豆帮起忙来,顺便询问“古董”。
“我们这里自古就穷,哪来的古董哦。”
“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有几十年就行了。”
“那边有两个打(夯)土墙的墙棰,有几十年了是不是古董嘛”这时有人(伸脖子用头)朝敞房的位置指示到。
我放下豌豆,朝她指的方向走过去,她们一个个好奇的看着我。
“的确是有几十年了,可我骑的是摩托车也没办法拿起走啊。再说这东西已经收的有了”。我接着问:“难道就没有其它的、几十年的东西了啊!”
“没有了、没有了,哪来什么古董.....”
这时,四五个人终于七嘴八舌的谈论了起来,打破了刚才些许沉闷的氛围。
忽然听到有人说:“妈妈,你那个针筒子不是几十年了啊,怕是几百年都有了。”
我一听、朝着她们看的视线看去。讶——小凳子上坐的是个老婆婆!她坐得太矮、又穿大袍,我刚才好像是没有太在意。
我又丢下豌豆,问到:“在哪,能叫我看一下吗?”
同时她们也都在帮我催促:“拿出来——叫他看看。”
老人放下豌豆,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慢慢地从长衫领口处把针筒拉了出来。针筒还悬挂着,改扣子、改链子、改活结,总之老婆婆动作一点也不麻利,(在场的人都等待着)终于取了下来递给了我。
“你看看嘛,是不是古董。”有人说。
这时又有人说:“看嘛,这个就是古董,都带了一两百年了,你看值不值钱嘛。”
我看了看,是个木制的针筒,十分普通(我当然是做出一副轻描淡写无所谓的样子)但是针筒绳子上的一串珠子——其中有两颗我非常喜欢。我压抑着心情说:“其实大家都晓得,这种东西很普通,早些年基本上每个妇女或者每个家庭都有一个。这东西我见多了,也就几十年的时间(当然这点判断能力我还是有的)不信问婆婆是好久买的。”
我又问:“婆婆你记不记得是好久买的?”
老人说:“妈妈说过,是民国二十四年、过兵后的第二年买的。”
我如释重负对她们说:“是不是嘛,几十年时间。”
见她们还有一些疑惑,我接着说:“是民国二十四年就是1935年,到现在也就几十年。”
这下子,她们终于相信的确只有几十年的时间了。
老人接着说:过去老人讲那两年过兵的时候,家里好多东西都丢了。后来来了挑但子的,才买了这个针筒子、还换了几根针。
我说:金川是有这么一段历史,红军来了以后国民党反动派溃败,他们逃跑的时候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大肆抢掠。许多地方的人民群众都遭受了严重损失。
老婆婆的话开始多了起来,继续说:就是。那时我们还小,以前老人些摆过,红军来了国民党就抢老百姓。红军走了后国民党又回来了,老百姓又遭抢了一次。
老婆婆说着说着就伸过手来,我只好将“针筒子”递给了她。她向上整理了一下珠子,用力扯开针筒又扣上了,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她继续说:“(我)嫁过来的时候就给我了。”
老人理着上面的珠子接着说:这四个珠珠是和针筒子一起给我的。妈妈说其中这两个是民国三十一年爸爸打猎时捡到的,那次他们打了好多东西(猎物)。那年十月间,他们还打了一个三四百斤重的野猪,晚上回来喊人连夜去背,除了三家男的不在以外去了十几个人,第二天才回来。”
这时有人夸婆婆,说到:“您的记性才好嘞;去了十几个人都还记得啊!”
“是嘛,除了三家男的不在,都去了、打着火把,不信回去问你家老人。”
“信、信、咋个不信呢。”
老婆婆指着另一个人说:“她们家就没去,她们家老房子最近,所以背回来后就在她们家分的肉。”
“对的、对的,我听娃娃他们奶奶摆起过。”那个女的说到。
这时有人说:“解放前的东西了,肯定是古董,你给多少钱嘛?”
(针筒上的两颗珠子我是志在必得,但我不能急,就因为急我有过教训。我得想一个“买猫要碗”的办法否则很可能会失之交臂。)我还是轻描淡写的说:“这种东西以前家家都有,现在还是经常找到,值不了几个钱。”接着又补充到:几十元钱的东西,钱给少了你们不高兴,给多了我买来又不划算......
“你总要说个价钱嘛。”有人急着说。
我还是镇定自若欲擒故纵的说到:“一是婆婆不一定卖;二是我也给不了几个钱;还是算了吧。”
有人开始埋怨:“你这个人真是,走了这么远的路来,现在古董有了——你又不出价了,你是没事做想跑路得很吗。”同时另外也有人符合“就是嘛。”
“关键是看婆婆卖不卖。”
这时终于有人把话带入了主题,问老婆婆:“妈妈、卖不卖。卖了嘛,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现在哪个还用针筒子嘛!”
“对对对、卖了、卖了,幺媳妇都喊你卖了,留着还有什么用嘛,卖了卖了。”还有人也主张卖了。
老婆婆没有(急于)表态,我却很急——不知道老人家会作出怎样的决定。就怕听到“不卖”两个字。
这时老婆婆问她幺媳妇:“你不要啊,我还说二天(以后)给你。”
“我不要、我不要,卖了卖了,现在没有人用这种东西了。”
儿媳妇继续说“卖了,你把钱揣在身上,想买啥子就卖啥子。”
老婆婆又问“你也不要啊?”
“不要、不要。只要价钱合适你就卖了,留着以后说不定还弄丢了。”看来回答这话的人不是女儿、也是老人的儿媳妇了。
听着她们的话,我的心里踏实了一些。此刻可不敢大声,我试探着问道:“婆婆,你决定卖了吗?”
老婆婆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收起来不卖的意思。
好在这时有人说:“卖是要卖,关键是看你出好多钱。钱少了不卖,钱合适就卖给你。免得你也大老远白跑一趟。”
此事看来要成,估计两三百就能成交。现在就看我怎么报价了,她们是不会先报价的(往往是这样)。
“刚才就说了,就是几十元钱的东西。”此话一说我立刻观察着她们的反应。紧接着说:“但是钱太少了你们卖了也没有意思,所以这一串一起我多给一百元,一共一百五十元,免得白跑一趟”。
话一说完,我小心翼翼的听着回音。
果然有人说:“一百五!你咋个不说二百五呢,二百五还不更好听。”
我赶忙说:
“大姐、大姐,不要说啥子二百五嘛,太难听了。”
“其实我也就是觉得这个针筒子配上这几个珠珠比较好看——我才买。”
“要是只有针筒子或者单独几个珠子,我买都不会买。”
“所以我才多给了一百元钱。”
此时我得无意间提到——还有珠子。我接着说:
“这些珠子是瓷的、是玻璃的、又不是古董。”
“也就是以前的老玻璃,也就是烧料子的,又不是什么珊瑚玛瑙。”
“你们看一下嘛,就是以前供销社卖的珠珠一样的。”
婆婆把针筒递了过去,几个人都看了一遍,倒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这时有人说:“反正一百五太少了,一百五肯定不卖,不晓得你要赚好多钱。”
“我刚才说了嘛我不是做生意的,就是喜欢才收集一些,要不然将来坏的坏、丢的丢了。我把它们收集起来,以后的人想看、还能看见。”
“那些我们不管,反正你要加钱才行。”
“一个针筒子,有啥子看头嘛。”
“是嘛,你就说你加多少钱。”
“那你们说要好多钱。合适我就买,不合适就算了。”我提高声音说到。
一时没有人说话了,我抓起一把豌豆挑选着说:“今年豌豆还好嘛?”
“还可以。”
“这两年青豌豆还好,价钱也好,主要是用来换大米。这两年换大米的人多,翘得很!”
“再帮你们选一会儿我就走了,还要去转几家。摩托还在山脚下,要是主人家走了就麻烦了”见没有人理会我,我又说“寄摩托那家人不会走吧”。
“不会走,你下去了如果没人喊两声就行了,他们就在对面地里头。”
又有人说:“他们不会走,我们这里的人要出门一早就走了,否则基本上就不走了你放心。”
“马上就吃饭了,你喝了茶再走。”
没有人再提“买卖”的事了,都怪我自己——这个时候提啥子青豌豆嘛。
我说:“我还是早点走,再去转一转看能不能买到一两样东西。”
我心里忐忑着,我在等待她们开腔,最好是有人还一个价(成败可能就在这一口价上,哪怕是还一个天价也好)。
终于有人说话了(声音比刚才提高了许多):“那就三百,不管你赚多赚少三百就卖给你(她把价钱翻了一番)”。接着她转头问老婆婆——“你说呢,妈妈”。
此刻,所有人(当然主要是我)都盯着老婆婆。
“要得嘛”(只有三个字)老婆婆——答应了!!!
其她人也跟着说到:要得、要得......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也有底了)。三百元是个可以接受的价钱,但我有把握(估计)两百元就能成交。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说:“三百太贵了,还是算了吧。以后我再来,以后再来买。”
一个人抱了一摞碗出来分发,边走边说:“三百你还嫌贵,三百元少一分钱都不行,要不然就不卖了。”
从她说话的音量和她递给我茶碗的神情来看,看得出她的脾气有点火爆或者说性格有点耿直。
我拿着碗看,看着碗说:“不是嫌贵,我是说下次再来买,以后说不定还不止三百。”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就说今天你给多少钱。”
这时我把带的打尖(干粮)取出来请大家吃。大家推辞着,我只好请人把东西分给了三个小孩子,又把一封面包递给了老婆婆,婆婆又分给了小孩。
此刻,刚打出的酥油奶茶——香飘四溢。
这是一种极具地方特色的茶,并有一个特别的称呼——金川打茶。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制作的过程中——离不开打。
“金川打茶”将清茶、酥油茶、奶茶等的许多特点融汇一体,是金川地区特殊的民族结构和各民族长期交流融合的产物。对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来说,无论何时何地——其滋味、一口就是故乡。
此刻我得抓紧喝茶的这段时间,我说——“能不能少一点,少一点我就买了”。
“一分也不少”不知谁说了一句。好在同时也有人问:“你说多少嘛?”
“两百,两百我就买。”我赶紧说到,同时回过头又问老人:“婆婆,两百元卖吗?”
倒是我提醒了她一样,老人家又开始打理起针筒和珠子,没有说话。
“你问这么大年纪的老年人,她咋个晓得好多钱喃。”
“你看她这么大年纪了,一百元都这么小气。”
她们开始用“激将法”了——想迫使我出三百。
这个价钱也是我心中理想的价钱,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话头即可。于是我犹犹豫豫的拿过针筒看了又看(是无可奈何又是坚定决心的)说到:“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三百就三百,我买了!”
“对了,就是嘛!”
“刚才就说三百(吗)也免得大家费半天口舌嘛。”
“对了,小伙子(吗)干脆点嘛。”
待她在老人耳边交待了几句后,老人对我说“那对嘛,叫你吃亏了哦”。
“没得事、反正我也喜欢。”我说。
其实听到老人家说“让我吃亏了时”,瞬间有一丝说不出的味道,好在我及时平复了(此刻我需要抛开一切私心杂念,我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事就是这样——不买或许他们弄丢了,到时候一分钱也见不着;再说你不买,别人也会买;何况很多时候价给高了,反而不能成交。)现在针筒就在我手中、珠子就在我心中.....
“婆婆,那我就买了。”我无意识的又问了一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真怕这句话把事情搞砸了。
此时有人不赖烦了。“说好了的、你紧到起(翻来覆去)问啥子喃”。
一切比我预估的程序还要理想,管它是买碗卖猫、还是卖猫买碗,大功终于告成。突然仿佛看见老人嘴角微动,感觉她又要说什么(难道我最担心的事要发生),我把针筒放在豌豆上朝她看了看(是要让她收回针筒吗——好像不是、绝对不是)。我起身、站起来准备去拿包取钱,果然老婆婆又把针筒拿了过去。好在她说“拿去吧、没得啥子用了,你也喜欢,她们也都不要。”
这时起了一点风,吹得几片豆叶在墙边又蹦又跳很是欢快。又有人过来添加奶茶,我只得端起碗喝了一口,再添满。
在金川吃茶“喝茶”的过程中,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说如果还需要继续添加,就不能把碗里的奶茶喝尽。即不能空碗——是对主人家的尊重。此外:接受别人添茶的时,应先喝一口茶然后才双手托碗接茶。如果碗里余茶不多也可以先添加,并在添加后立刻小小的喝一口,才能将茶碗放下。即不能空口——是对添茶人的感激。当然这些规矩因民族、区域、时间、环境等不同而有所差异。就拿对茶的“称谓”来说,在早以前不同身份的人“叫法”也不同,这些不同的叫法体现着权贵、尊卑、老幼、强弱。甚至可以说具有严格的阶级区分——绝对不可逾越。
当一个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高度)的时候,往往就需要文化作铺垫并给予加持,这是一个普遍的规律。就这一点来说——金川打茶的制作形式就是民族融合的物化表现,金川打茶不仅是舌尖上的美味,更是舌尖上的文化。“金川打茶”——
自
一瓢水
悄悄地
清凉于冰雪山巅
变
一壶茶
慢慢地
滚烫于火塘炊烟
成
一抹乡愁
轻轻地
一碗一勺间
一添
一千年
此刻老婆婆拿着针筒微微倾向了我,我以为她要递给我,可是没有。她整理着珠子说:
“这两个是结婚第三年、老大满一岁那年买的。”
“那年我家老头子去绰斯甲(周山)给人家修房子,去了五个月才回来。”
“这两个是生大女子那年买的,那次社员(村民)些一起上街(到县城的意思)。我买了两个,他们最多的买了五六个。我买了一个红的一个绿的。”
“这个是挖地时捡到的,那时候身子重(孕妇)也得要下地劳动,管得严。第二年生的老幺。现在地里捡不到了,以前有时能捡到。”
“这个虽然不好看,但这年收成最好,分的粮食最多。”
“这年红卫兵闹得凶,天天开会,啥子都不敢说,不像现在条件都好了。”
“这是(孙娃子)读书那年从县上(县城)拿回来的。后来不要扔了,我穿上的。原本有五个,他们说是塑料的就在火盆上烧坏了两个
就剩三个了。”
这时儿媳提高声音对老人说:“是阿吉(化名)到县上读初中一年级那年拿回来的。”
老人问我说,你看是塑料的吗?你看是不是塑料的?
我一愣、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说——是塑料的。就在我触及着老人手里塑料珠子的同时我轻轻的发现——她微微抖动的手,以及手上布满的青筋、斑褐我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亲切!
老人接着说:“这三个塑料的孔小、不好穿,还是他爸爸(孙子的父亲)用铁丝烙大了才穿起的。那年他爸爸找副业春节才回来,还在沟口买了‘瓶子酒’回来。”
“是葡萄酒,第一次喝葡萄酒。买了两瓶,四元五一瓶。”幺儿媳妇面向婆婆补充说到。
......
说话间终于把针筒再次递给了我。我起身走过去拿背包,这次我得装上、得装好了,否则不晓得又会出现什么状况。
当我拉开桌上的背包正要装进去的时候,仿佛是一种莫名的心境的驱动——我也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珠子,回忆了一遍老婆婆的介绍。其实这些介绍完全不重要,甚至完全没有必要,但刹那间我仿佛又怕忘记——这两颗、那两颗、这一年、那一年......我告诉自己“还好、好像没有弄错,就连红卫兵和瓶子酒都没有弄错”。包括四百多斤的野猪,一群人打起火把上山背肉等等,一幕幕场景仿佛就在我眼前,比老人刚才讲的还要清晰、还要活灵活现。
院墙不高,稍微抬头远山就在眼前。
野猪是那座山上打的吗——我在想。
山那边有几处寨房(老人的)老家也许就在不远的远方,我仿佛看得见她出嫁时——话别母亲的依恋。
突然想到——也许家里也有这样的物品,也记录着父母的过往!是什么?在哪里等我发现。
此刻,仿佛是一阵风,不,就是一阵风,好大的风,吹得眼眯泛涩,捧起珠子揉了揉面颊一时清凉许多,就像那年,母亲将酥油抹在我的额头......
几语笑声打断了我,回过神来,感觉好像是所有人都看着我。走到老人旁边将针筒轻轻递了过去,轻轻地说“婆婆、你收好、我不买了。”
老人抬头疑视着我,我稍稍提高了声音“老人家,这针筒子很贵重,你留着!”
她疑视着我、没有说话——她没有说话,还疑视着我。
这时有人大声说到:“为啥子喃?说好了的你又不买了,你反悔了吗?”听得出她有些气愤。
我赶紧说:各位孃孃、大姐,不是反悔了而是不能买,你们刚才听到婆婆说的话了吗。
一下子,三四个人又七嘴八舌:
“说的啥子?”
“我妈妈说的啥子?”
“妈妈,你刚才说的啥子”儿媳问道。
老人家看着我们(可能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可能不晓得该说些的啥子)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说到:刚才婆婆讲了那么多,其实就是因为这个针筒和每一颗珠子上面都记录着老人家的过去,这些珠珠上面记录着婆婆几辈人的历史。只要看见珠子她就知道哪一年孙孙上学了、哪一年过兵了、哪一年丰收了、哪一年老爷爷修房去了、甚至哪一年大家结伴到县城去了......如果我今天拿走了,就把老人家一辈子的记忆毁了。
说到这时我看了看老人,她一直看着我好像还没有听明白。眼神仿佛是在疑想——这个娃娃刚才还是多好一个人,说得好好的,咋个就反悔了呢。
“你们哪个给婆婆解释一下”我说到。
“她——她是我兄弟媳妇。妈妈跟他们占(跟儿子儿子生活在一起的意思)她是主人家。”说这话的,是那个刚才打(熬制)酥油茶的人。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对她说:“帮我给婆婆解释一下,婆婆好像没有听懂。”
她移步到老人身旁,弯腰比划着说:“他不买了,以后也不卖了。针筒子都戴一辈子了,卖了——可惜了。你还是戴在身上,以后想留给哪个就留给哪个。”
听了她这一番话,我发现她太有才了。我说了半天没讲清楚,而她两句话——如此简单明了。
老人转过头对我说了两句话:
“戴一辈子了,卖了可惜。”
“你不买了,以后也不卖了”。
我该走了,但我不能急、我有经验。继续和她们聊天并告诉她们以后如果有古董要卖,打电话联系我。她们说放心、放心,要是哪家有肯定给你打电话。
碗里还剩一点茶,我得喝完这是规矩。刚端起碗又有人过来添加,我推辞着。
“再喝一碗,再吃点锅盔。”
“那你把锅盔带在路上吃。”
“那你就带回家。”
“对、对、对,带回家。”
“叫家里人尝一下我们这里的锅盔。”
说话间有人找来了塑料袋,装上塞给了我。
回到家,我对父母说:“这是解放初期你们工作过的地方的锅盔。”
“哪个给的(哦)?”他们边问边拿了起来。
父亲说:“那时候炕锅盔的少,多数还是烧馍馍。在那种灰里烧出来的馍馍最香!”
龙门阵摆着摆着,我问“我们家怎么没有看见过针筒子。”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问了一句这么呱(傻)的话。
“那时候针筒子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许多人家是拿老母菌插针(老母菌是一种晒干了也很软的野生菌类),挂在柱头上或者是门后面,又方便又不生锈。”
“舅舅,那珠珠就值三百元啊?”
“就值三百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还没有二姑爹炕的锅盔好,你看这里都炕焦了。”
......
饭后我问小孩:“刚才珠珠的事听懂了吗?”
“听懂啦,她们后来又不卖了嘛。后来就用饼干和萨琪瑪换了锅盔嘛。”
忍不住哈哈哈哈......
“是不是嘛。”
“是、是是,用萨琪瑪换了锅盔。”
好多年过去了——他们再也没有发现古董,一次电话也没有打来。有时我会想起那串珠子,因为上面有我的记忆。而我心里,有一份收获也有一种失落。
我想也许老人又有了一颗珠子,穿在三颗塑料珠的上面。
她说:
那一年......
那个人......
后来那人反悔了......
编写:无心透视
壬辰•仲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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